郤缺如宾

◎晋冀邑①人郤缺②，夫妇相敬如宾客。一日缺耨［乃豆切，耘也］，其妻馌［音叶，送饭］，持餐奉夫甚谨，缺亦敛容受之。晋大夫臼季③过而见之，载以归，言诸文公④曰：“敬，德之聚也。能敬必有德，德能治民，君请用之。”文公以为下军大夫⑤。

吕氏曰：夫妇非疏远之人，田野非几席之地，馌饷非献酬之时，郤缺夫妇，敬以相将，观者欣慕焉。则事事有容，在在不苟，可知矣。余尝谓闺门之内，离一“礼”字不得。而夫妻反目，则不以礼节之故也。郤缺夫妇，真可师哉！

丈夫和妻子并非关系疏远的人，田野之中并非摆放了几和席的地方，妻子送饭到田野并非宴会中宾主相互敬酒的时候，郤缺夫妇，相处以敬，旁观的人也感到欣赏仰慕。（从这件事情上）可以看出来他们夫妻俩做每一件事的时候都讲究礼容，在每一方面都不苟且行事。我曾经说过，在闺门之内，不能离开一个“礼”字。而夫妻之间反目成仇，则是因为平时相处时不讲求礼节。郤缺夫妇（相敬如宾），真的值得人们学习啊！冀邑：地名，今属山西省。郤（xì）缺：郤缺，晋国大夫郤芮之子。郤芮曾拥立晋惠公为君，后又企图杀害晋文公，最终逃亡秦国，被秦穆公诱杀。郤缺因父罪不得入仕，故躬耕于野。因臼季的举荐，郤缺被晋文公任命为下军大夫。晋襄公时，郤缺因擒获白狄的首领，被任命为卿。晋成公时，郤缺又替代赵盾执掌晋国的政事。臼季：臼季，即胥臣，胥氏，名臣，字季，食邑于臼，故称“臼季”。曾与公子重耳（晋文公）出亡在外。重耳即位后，任命臼季为司空。文公：晋文公，晋献公之子，名重耳，在位期间成就晋国霸业，为春秋五霸之一。下军大夫：晋国官职名。晋国军制，分上、中、下三军，皆设大夫。下军大夫位在下军将、佐之下，候长之上，协助将、佐管理军务。

本条郤缺夫妇的“相敬如宾”被传为千古佳话。这涉及夫妻在日常生活之中的相处之道。夫妻相处的最根本原则在于一个“敬”字。一般人可能会认为夫妻之间的感情好是最重要的，只要浓情蜜意、互相讨好、对对方无条件的让步就能维护好婚姻关系。事实上，新婚过后，夫妻之间干柴烈火的爱情会逐渐转变为细水长流的亲情，原本的浓情蜜意也会慢慢减退。因此，长久维持夫妻关系还必须要有对对方的由衷敬意。夫妻相敬如宾，意味着要尊重自己和对方的人格和意愿，给予对方一定的私人空间，两人真诚交流、坦诚相对，敢于用恰当的方式指出对方的缺点和错误，共同分担家庭责任，不过分亲昵，也不要开过分的玩笑，说话态度要不卑不亢，日常交往过程中的言行举止都要合乎正道。

梁孟夫妻

◎梁鸿妻孟光，肥丑而黑，德行甚修①。乡里多求者，光辄不肯行②。年三十，父母问所欲，对曰：“欲节操如梁鸿者。”时鸿未娶，世家多愿妻之，亦不许。闻孟光语，遂求之。光盛饰入门，七日而礼不成［不同床席］。光跪而问曰：“窃闻夫子高义，愿侍巾栉③。今来而见择，请问其故？”鸿曰：“吾欲得荆布④之妻，与共遁世⑤。今乃衣绣冶容，非鸿所愿也。”孟光曰：“妾固有隐具⑥。”乃更粗衣，椎髻⑦而前。鸿喜曰：“是吾妻也。”字之曰“德耀”，共遁霸陵⑧山中。后复相从至会稽⑨，赁舂［顾与人舂］为事。虽杂佣保之中，孟光每进食，必举案［食盘］齐眉，不敢正视⑩。

吕氏曰：女子之爱憎，色居其先，而德为轻，此俗子庸夫，淫邪之陋识也。传称孟光貌陋而梁鸿贫，二人者，以德相求。鸿不丑光之色，光不厌鸿之家。至于绮罗脂粉，亦愠不使御，鸿之心，岂以色为重轻哉？有道之识自别。果色美而可欲也，则古今美妇人多矣，史册班班，孰非败国亡家之祸本哉！

对于女子的爱憎与否，往往先看她的容颜是否好看，而轻视她的德性好坏，这是世俗平庸男子的邪淫粗陋的见识。传说孟光相貌丑陋而梁鸿贫贱，夫妻两人互相追求的都是对方的德性。梁鸿不以孟光的容色为丑，孟光不厌恶梁鸿的家贫。至于说，当孟光刚入门时穿着绮罗衣裳、涂抹了脂粉，梁鸿却心生愠怒而不肯与之交合，梁鸿心意，岂是以妻子的外貌来作权衡呢？有道之人的见识自然与凡夫俗子有区别。若是说女子因为外貌美丽就值得去追求的话，那么古往今来好看的妇人多不胜数，史书上都有众多的记载，有哪一个不是败国亡家的祸乱根源呢！德行甚修：修，善。意谓德行十分美好。不肯行：不愿意出嫁。愿侍巾栉（zhì）：巾栉，毛巾和梳子。巾栉为盥洗之具，指代家务事，意谓愿意作为妻子主掌内务、事奉丈夫。荆布：荆，荆条做的发钗。布，粗布做的衣服。荆布，即朴素的服饰。遁世：逃离俗世，隐居山林。妾固有隐具：隐具，隐居之服。《后汉书·逸民列传》载有梁鸿孟光之事，其中与此处相应的语辞为：“以观夫子之志耳，妾自有隐居之服。”椎髻：形状如锥的发髻。霸陵：地名，今属陕西省。会稽：地名，今浙江、江苏省交界一带。举案齐眉，不敢正视：孟光在端送饭食时讲究礼仪，把放置饭具的食盘举到和眼眉一样高，不敢正视梁鸿，这体现了梁孟夫妻之间的敬慎之情。

本条中的“梁孟夫妻”也是历史上有名的模范夫妻。和古代戏剧中才子佳人的设定不太一样，孟光丑而梁鸿贫，两人以德相合，婚姻美满。这再次提醒现代读者，一段美好的婚姻不是单靠外貌、金钱所能维系的，最关键的地方在于夫妻两人是否同心同德、愿意共同进退。再好看的外貌，若是看多了便会失去新鲜感，没有吸引力。再富裕的家境，若是夫妻两人不求上进、不努力奋斗拼搏，总有一天会家道中落。因此，夫妻之间应做到以敬相处、以爱互助、以义相求。